[獾与蛇][Chapter 2.5]间章·4月6日

##间章·4月6日




赫奇帕奇对斯莱特林的季军赛在一个阴云密布的周日举行。赫奇帕奇队惯例地于开赛前一个小时在更衣室集合,队长兼击球手瓦拉内为追球手们做起战术温习,六年级级长格雷德则在为队员们的衣服和扫帚一个个施防水咒,以预防赛时下雨的情况。


小糸侑坐在木头长凳上发呆,边望着门外草场,边摩挲木制扫帚柄。一个身形瘦削的男生忽然蹦出来,用力在她眼前挥了几下手:“嘿,小糸!在干啥?”


咧着嘴看她的是爱德华·卢平,球队的另一名击球手,也是格雷德的同僚、赫奇帕奇六年级的男级长。


“怎么了?‘冷静的找球手’也会紧张?”爱德华滑稽地摸了摸鼻子,待手挪开,一个圆滚滚的猪鼻赫然出现在他那张尖脸上。侑噗了一声,笑得太急,险些没把自己呛着:“够、够了!快把鼻子变回来!”


“你还嫌弃啊,我可是好心逗你!”爱德华撇嘴,猪鼻子开始往回缩——他是一个天生的易容马格斯,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外貌。


“我不是紧张啦,”侑站起身,“只是在想这天也是有够暗的,希望等下不要下大雨。”


爱德华耸耸肩:“下就下呗,反正今天也只是季军赛,随性点打也无所谓。”


“这话可别被格雷德听到,”坐在侑旁边的槙插嘴道,“她非得举着魔杖追你三条街不可。”


爱德华拉长了脸。格雷德是一个狂热的魁地奇粉,担任学校比赛的解说员,对自家球队关心备至,这也是为什么侑会与这位学姐有着不错的私交。


“她离那么远,哪儿听得到,”爱德华摆摆手,“说真的,我已经受够了她不是队员还天天在这指手划脚的——”


一道粉光突然擦着爱德华的袍子角飞过去,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手里的扫帚把。几个花苞破开木头表皮钻出来,开成几簇鲜艳的大波斯菊,比刚刚的粉光还要来得刺眼。爱德华傻了眼,格雷德则在更衣室的另一端皮笑肉不笑地送来问候:“为你助阵,亲爱的,不用谢。”


注意到这边的骚动,其他球队队员纷纷扭过了头,几秒钟后爆发出阵阵大笑,把队长瓦拉内的解说完全盖了过去。后者生气地用魔杖敲起白板,不小心把蠕动着的战术图擦掉了一半——他的哀鸣也成了“交响乐”的一部分。赫奇帕奇的更衣室更热闹了,暖黄色的灯光把阴晦寒意驱逐在外,一如明黄色的队服般暖和欢快。


侑正笑看爱德华绞尽脑汁地试图消去那丛粉花,长袍内衬忽然一阵发热。她跟槙与爱德华打了个招呼,另寻了个角落坐下,收在内衬里的双面镜此时已重新凉下来,一双妩媚上挑的蓝眼睛出现在镜面上。


“哟,小糸同学,已经换上队服了啊,”那双蓝眼睛拉开距离,七海灯子笑盈盈的脸完全展露出来,“不错不错,挺好看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侑从背景里看到了独属斯莱特林宿舍的鹅卵石浮雕,镜子里的女人正低头整理什么东西,眼也不抬地回嘴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信誓旦旦说随时都可以的人是你,不出一个月就抛到脑后的人也是你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是说,你一直都是晚上才找我嘛。”


距离另一面双面镜送出去已经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七海大多都是在晚上十点以后才联系她。这位前辈刚开始还是两到三天一次的频率,一周半以后几乎每晚都要在睡前讲一个小时了。侑往往把镜子摆在床头,一面抱着枕头翻小说一面听镜子里的人说话,听得最多的是各种撒娇一般的抱怨。她这才发现这位前辈原来也有着如此丰富的喜怒哀乐,会为嘲讽和批评暗自沮丧,也会为不经意的肯定而雀跃,冷淡要强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比常人更加敏感柔弱的心。


“你笑什么?”七海从羊皮纸堆里抬起头,看到镜中女孩弯着眼睛望她,嘴中下意识嗔怪,心底某个角落却忽然像侑身后的灯光一样亮堂起来。


小糸侑的这副表情她再熟悉不过了。过去的一个月里,许多个晚上她也是这样对着镜子边写作业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而对方总是这样柔和地笑着听她讲任何事情,偶尔插上一两句评价。谁也不说话的时候,她就安静听着对面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响,直到那女孩抱着书入睡。有那么一两次她自己趴在草纸上睡着了,硬是被那女孩又喊又拍地叫醒,督促她脱掉长袍爬上床去。


她出乎意料地、非常着迷这种感觉。有一个人总能笑着听你说话,总能一针见血给出适当的建议,总是冷静得看上去不会被任何事情动摇,而且——发自内心、不掺半点杂质地关心她。


她觉得自己在过去的一个月中说完了曾经五、六年里所有憋在心里的话,而她还要命地不觉得这有任何不自然。小糸侑于她而言仿佛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可靠后辈,而逐渐成为一个可以安心交托背后的朋友。


看着侑努力辩解的样子,七海托头笑道:“行了,我只是想提前祝你比赛顺利——一会儿我会跟沙弥香他们一起来看,期待你的表现。”


“诶?谢、谢谢,”侑微讶,“不过前辈……这样没问题吗?”


“什么?”


“呃……今天是赫奇帕奇对斯莱特林……吧?”


“所以呢?”


“……不,没什么。”


——今天只不过是季军赛,而且斯莱特林队队长是兰登·诺特,所以七海前辈祝我比赛顺利大概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侑自个想了一通,不再问下去了,殊不知七海其实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她似乎真的比起斯莱特林队的胜利更期待小糸侑的活跃。这不是因为她对斯莱特林没有归属感,也不是因为她与兰登·诺特有私怨,单纯只是更在意赫奇帕奇的找球手罢了。


虽然把对方当朋友的话,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完全不奇怪,但七海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仿佛这个解释有什么地方不够贴切,不能让她发自内心地认同。


可是……到底是哪儿不对呢?


直到她与佐伯沙弥香和鲁道夫·戈尔茨坦汇合,七海灯子仍没有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 ※ ※





七海一行三人来到球场的时候,看台已经快要坐满了。好在参赛学院的级长有预留座位,他们才不用太过慌张。


环绕魁地奇球场的看台在他们落座后关闭了入口、向上升起,一直到离地十五米左右的位置才停下。看台依照学院颜色装饰一新,银绿与黑黄交替布满视野,不少狂热的球迷还挥舞着发光的魔法横幅,其中最夸张的是一张小糸侑的巨幅剪影,以日英两语写着黑色标语:“‘冷静的找球手’——日裔的骄傲!”


七海调整了一下望远镜的倍数,发现以魔杖控制着那幅海报的是日向朱里,而叶历则担忧地把着她的肩膀,似乎很害怕友人因为身子探得太过而一头栽到球场里去。


七海忍笑收回视线,转而去寻找那个套着黄袍的娇小身影。两支球队此时已准备就绪,解说员格雷德正在干巴巴地挨个介绍斯莱特林队球员,听得七海十分无奈——这位赫奇帕奇级长在报出自家球员的名字时可是截然不同的热情啊。


赫奇帕奇队长瓦拉内和斯莱特林队长诺特彼此握过手后,裁判吹响了口哨,比赛正式开始。鬼飞球被斯莱特林的追球手先手拿下,在漂亮的传接里不一会儿就逼近了门环,赫奇帕奇的击球手爱德华·卢平使出浑身力气击了个游走球过去,逼散了斯莱特林的进攻队形,引发绿色看台上一阵嘘声。鲁道夫·戈尔茨坦在喧哗里提高了音量:“爱德华·卢平——他那扫帚柄上是什么玩意儿?大丽花吗?”


“不,”佐伯咬字清晰地说,“我觉得那是粉色大波斯菊。这是什么新潮的装饰吗?”


“不知道,”七海心不在焉,“大概他觉得那样比较好看吧。”


“我希望有人能告诉他很难看。”佐伯毫不留情地评价,七海点着头,继续不停搜寻场边。斯莱特林的找球手正在中央的高空盘旋,赫奇帕奇的呢?她只捕捉到小糸侑升空的瞬间,之后就因为聚焦在鬼飞球争夺战上而丢失了对方的身影。


她正找得眼花缭乱,斯莱特林的看台忽然响起一阵欢呼——他们得分了。鲁道夫兴奋地锤了下栏杆,就连担纲解说的格雷德也抛开成见,赞许道:“非常漂亮的配合!斯莱特林进了本场比赛的第一个球,现在的比分是10比0。”


七海撇过头去寻比分板,一道黄色的影子终于滑进了她的视野:侑采用了与斯莱特林找球手全然不同的策略,正在以中速绕场飞行。找球手离她所在的看台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不用望远镜也能看清脸的距离。七海仰头追着她一如既往的自若神情,却冷不防被对方扫了一眼。


对上她的视线,那女孩忽然浅浅地笑了一下——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侑掠过斯莱特林看台的瞬间,七海却觉得自己好像被一箩筐溢美之辞砸中了脑袋,倏然间晕乎乎的,受用极了。


她还没从小糸侑那暖洋洋的一笑里回过神来,胳膊就被佐伯沙弥香捅了一下:“……灯子。”


“啊?”七海茫然地扭过头,斯莱特林的翠玉正挑眉看她。


“你……笑什么?”


“什么?”七海下意识地摸了下嘴巴,发现自己真的在笑。她咳了一声,放下手,一秒钟切换回往常的处变不惊:“我们进球了,我高兴啊。”


“……”佐伯抱起手臂,没接话。


——真是这样吗?她以余光怀疑地打量着身边人。对方眼神游移,看起来并不像其他观众一样聚焦在激烈的鬼飞球争夺战上。


如果不是这样,她又是在笑什么呢?


佐伯皱着眉头,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思路就被一片愤怒的咆哮打断。


“怎么了?”她慌忙去看球场,听到解说员比先前高了好几个八度的声音:“兰登·诺特!卑鄙无耻、令人发指——”


“诺特联合另一个击球手夹攻赫奇帕奇的队长,”鲁道夫冷着脸解释,“一棍一棍来回兜着打,直到他被游走球撞下来为止。还好瓦拉内一直在往低空飞,应该不至于受太重的伤。”


“医护人员都进场了,至少他这场是打不了了,”佐伯以指节敲击着扶手,单边眼镜的链条哗哗直响,“这就是兰登·诺特所谓的‘新战术’?他到底是在打球还是在打人?实在太难看了。”


“无耻,但有效,”七海冷笑,“现在赫奇帕奇只剩卢平一个击球手,怕是没人能挡得住他了。”


“他转移目标了,”鲁道夫倾身,“追着追球手打去了。”


赫奇帕奇的追球手在配合上稍逊于斯莱特林,揪着刚刚敌队两名击球手逼迫瓦拉内的空当,他们在爱德华的协助下打下了好几个球,让比分反超了20,但是诺特两人杀回来后,形式就急转直下了:爱德华独自在两颗游走球的围攻中苦苦挣扎,自保尚且勉勉强强,更别提保护队友。没了击球手的庇护,赫奇帕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斯莱特林的追球手压着打,比分追平又超过,一会儿就达到了惨痛的70比130。


随着爱德华·卢平终于因疲劳而被游走球击中左肘,赫奇帕奇的看台上迸发出阵阵愤怒的呐喊,浪潮一般席卷全场,几乎震破七海的耳膜。


“谁来管一管他!”鲁道夫咬牙切齿地环顾四周,好些斯莱特林都与他一样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这还是比赛吗?他是怎么选上魁地奇队长的?”


“你问他哥去——啧,卢平也被逼到死角了。”七海咬着下唇,内心担忧起来,佐伯却忽然“啊”了一声:“你们看赫奇帕奇的找球手!”


七海赶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西场的小糸侑猛然开始急速上冲,斯莱特林的找球手愣了一下,也紧跟着冲起来——


“是飞贼吗?”解说的格雷德变得激动起来,“赫奇帕奇的找球手看到金色飞贼了吗?!”


这一嗓子把全场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竞速中的两名找球手身上。兰登·诺特迅速改变目标,往小糸侑的方向狠击了一棒,侑却仿佛看透了他的举动一样急停了一把,游走球从她前方一两米的地方飞过,撞上了刹车不及的斯莱特林找球手,差点把他从扫帚上打下去。


“打中了左腿——天呐,那一定很疼。”格雷德嘴上这么说,语气却全无同情。场上一阵哄笑,诺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转过身,发现爱德华·卢平早已趁机逃脱夹攻网,与己方追球手重振攻势了。


“飞贼呢?”鲁道夫急切地搜寻着,“有人看到飞贼了吗?”


格雷德的解说回答了他的疑惑:“根据刚刚的回放影像,没有人看到飞贼——是的,虽然很难相信——‘冷静的找球手’刚刚上演了一出声东击西的假动作。我们有理由相信那是为了吸引敌队击球手的火力,进而帮助卢平脱离困境,令人赞叹的友爱精神!”


“的确了不起,”佐伯笑道,“我看了那么多比赛,从来都是队友掩护找球手,还没见过找球手反过来掩护队员的。”


七海定定地看着高空中那个娇小的身影,胸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陌生得让她心头一紧。攥着扶手,她努力尝试从一团乱麻里理出头绪,却发现自己连问题本身都读不懂,更别谈解开了。


铁栏很冷,掌心却热得发烫。七海将目光投向混合看台,那副小糸侑的海报已经被日向朱里复制了好几份,正忙着分发给前后左右的人。格兰芬多追球手骄傲的笑容感染了她,胸口的不适逐渐被相似的而微妙的自豪感覆盖。


是啊。七海慢慢地想。大概我和她们一样——都是为朋友如此出色而感到自豪吧。


褪去易容药水所赐予的假面,侑是第一个真正接纳她的外院朋友,会觉得这种感觉陌生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么一想,七海心里舒畅了不少,微扬的嘴角却没一会儿就迅速垮了下来——诺特将另一名击球手留下来对付卢平,自己操着球棒朝小糸侑的方向去了。


找球手的身形何等之快?诺特的游走球完全碰不到她,可是这种纠缠分走了侑寻找金色飞贼的时间与精力。


小糸侑又一次险险擦过斯莱特林看台时,七海清楚地看到她满头满脸都是汗,眉眼间也带了丝倦意。这种倦意化作一只无形的游走球,狠狠击中了七海心里的某个角落。


她攥紧栏杆,开始认真思考要怎样把兰登·诺特从魁地奇队长一职上赶下来。伊凡·诺特还在的话,这很困难,但假如下学期她能成功当选——


“天啊!”格雷德一声惊呼,“小糸侑——她看到飞贼了!这不是假动作,她看到飞贼了!在赫奇帕奇门柱上空!你们看到了吗!”


这声解说宛如春雷炸响,沸腾了全场。七海和鲁道夫都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紧紧贴在扶栏边,唯恐错漏了什么。


小糸侑在格雷德出声之前就开始全速向飞贼的所在地冲刺,斯莱特林的找球手也开始加速。


“小糸比较近,”鲁道夫大喊,“她应该能先——我天,诺特在干什么!”


兰登·诺特做出了一个粗鲁得无法想象的举动:他身法奇快地逼近赫奇帕奇找球手,挥棍朝对方后脑勺打去。侑向前一扑,堪堪避开了这一棒,赫奇帕奇的看台上再次掀起浪潮般的怒吼:“犯规!犯规!”


格雷德也怒不可遏:“兰登·诺特,恶意攻击对手!无耻的犯规!裁判——什么?没打到不算?”


她把话筒往桌上重重一摔:“‘特兰西瓦尼亚假动作’?那玩意儿只是朝对方脸上虚晃一拳!诺特是在用打铁球的棍子打人脑袋!他是想要她的命吗?!——好吧,好吧——对不起!”她压着火气,“斯莱特林的找球手超过了赫奇帕奇的,很好,很好——”


侑再次矮头躲过诺特一棒。无论她怎样尝试转向,诺特都紧紧与她保持着几十厘米距离,平行飞在她的左侧——这按理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且不说诺特并非速度型的选手,他持着球棒也无法对扫帚进行这个级别的微操。


“——兰登,接着!”远处忽然响起破空声,一颗游走球被传到了侑右方的不远处,诺特张开嘴,相当开心地笑了。他的左手从扫帚柄上微微抬起,魔杖杖尖在袖口一闪而过——


侑忽然想通了:自己大概是被他施了牵引咒一类的咒语,就像现在这颗精确无比地冲着她脑袋疾飞而来的游走球一样。


诺特缓缓举起球棒,嘴巴得意忘形得快要咧到耳根上。小糸侑的左侧是甩不掉的击球手,右侧是像磁石一样飞过来的游走球,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躲开。


“——下去吧,‘冷静的找球手’。”


他阴恻恻地低语,将全部力气注入十指,朝那张讨人厌的、总是故作清高的脸挥下去。


侑面无表情地斜睨着他,脑海中早已闪过数十种可能的应对方案。


没错,躲不开。无论如何都躲不开。可那又怎样呢?


——躲不掉的话,迎上去就是了。


把住扫帚柄,侑低头往兰登·诺特撞过去。后者惊诧地顿住了:冲撞球员是犯规的行为,这个一向循规蹈矩的赫奇帕奇在做什么?!


即将被撞到的时候,诺特下意识地闪了一下。这一闪正中侑下怀,她轻巧地压下扫帚,从击球手右臂下方的空隙里钻了出去。诺特的怒容还没扭曲到位,表情就迅速变成了惊恐——


他以牵引咒吸来的那颗游走球已经抵达了身前,然后——结实地击中了他的腹部。


球棒从手中滑落,兰登·诺特抽搐着,仰面倒了下去。


“梅林在上!”佐伯腾地站起来,惊呼出声。


——这可不比刚刚从七、八米的高度掉下去的瓦拉内,这是二十多米的高空啊!


在这个瞬间,最先做出反应的不是裁判、教师或后勤人员,而是这狠辣一球原本的受害者——小糸侑。兰登·诺特掉过身侧的瞬间,她一把捞住了对方的左臂,整个人连带扫帚都被过大的冲力拉扯着侧翻了一百八十度,险些被带着一起掉下去。


侑没能坚持多久,不到两三秒就失去了力气,然而这几秒钟已经足够让场外救援的减震咒打中目标。失去意识的诺特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瘫在空中,开始像羽毛一样缓慢下落。


因着突发事件而陷入死寂的球场开始嗡嗡作响,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汇聚成如雷贯耳的呐喊。


“赫奇帕奇!


“赫奇帕奇!


“赫奇帕奇!


“赫奇帕奇!”


斯莱特林的找球手举着金色飞贼浮在半空,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没有得到半分关注——他目所能及之处,几乎每一个人都在高喊着另一个学院的名字,仿佛赢得这场比赛的不是斯莱特林,而是赫奇帕奇。


黑黄色看台的学生疯狂挥舞着手中旗帜,混合看台上的观众也纷纷起立鼓掌;侑一落地就被自己的队员里三层外三层地扑抱起来,从七海的角度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清脆的掌声在七海左边响起,她转过头,看见佐伯感慨万千地盯着草场:“这本是场难看的比赛,却被他们硬生生地打出了精彩。宽容、公正、以德报怨,任何时候也会向求助者伸出援手——小糸侑,好一个赫奇帕奇。”


七海将目光投回球场中央飞舞的黄袍,脚下生根似地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 ※ ※





侑读完琼恩·卡尔的《五口棺材》后,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二十三分。她再次困惑地抄起身旁镜子,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前辈今夜忽然变了习性,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联络。


犹豫再三,她还是对着镜面喊出了另一个使用者的名字:


“七海灯子。”


这是侑第一次主动接通双面镜,她好奇地注视着镜面如同水面一般波动、变形,然后映出了那个人的身影。


七海此时正端坐在书桌前,捏着一根蓝色尾羽的羽毛笔奋笔疾书。她嘴唇紧抿着,神情是侑不那么熟悉的严肃,头发也罕见地扎成了马尾,将雪白脖颈展露无遗。


侑没吱声,静悄悄地看了她一会儿,心底自嘲起自己想得太多——七海想必是忙于作业所以才没有联系。


她正打算关掉镜子睡觉,七海却忽然扭过头,朝这边伸笔蘸墨。侑眼睁睁地看着七海剧烈地抖了一下,羽毛笔从手中脱落,三两圈滚到桌沿,掉下去看不见了。


见镜子里的七海僵在原地、毫无动作,侑冷静地提醒道:“……前辈,你的笔掉了。”


安静了几秒钟后,七海也给出了一个相当冷静的回答:“……哦。”


她弯腰把笔拾起来,然后又扯了张纸擦拭桌面和地上的墨迹,弄完后才直起身,掩饰着尴尬问道:“小糸同学……你怎么还没睡?”


“我刚看完书,发现前辈你今晚还没找我,就想接通看看,”侑笑着,“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哎、等等!”眼见侑伸手要往镜面上抹,七海赶紧出声制止。侑停下动作,看见七海神色忸怩道:“我……我没有忙到那个程度啦。”


侑眨了眨眼:“所以……想说话?”


七海摸着脖子,嗔了她一眼。这女孩说话总这么直白,倒显得她好像很别扭似的。


“你的肩膀没事了吗?我知道白天你接诺特的那一下脱臼了。”她最后在侑的注视中开口问道。


“没事啦,那种程度的伤,庞弗雷夫人两秒钟就治好了。”为了证明这个说法,侑轮了轮右臂,七海抿嘴笑道:“那就好。我那时其实很想去看看你,但是你们的级长格雷德大概会直接把我丢出来。”


侑回想起一个月前格雷德对她的态度,微皱了下眉。没等她开口,七海就带着歉意道:“对不起,诺特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不是前辈的错,你不需要道歉。”侑边笑边调整了下姿势,离镜子远了些;七海这才看清她今天换了件印满猫爪图案的睡衣,相当可爱。


“你今天飞得很好。”七海突然说。


侑怔了一下,谢谢还没说出口,对方就笑眯眯地接上了另一句话。


“——话说,今天飞过斯莱特林看台的时候,你冲鲁道夫笑了吧?他开心得很呐。”


侑不出所料地呛红了脸:“什、什么?我哪有对他——我是冲你笑好不好!”


七海怎么会不知道?她只是故意逗逗她,想听到对方亲口说出这句话而已。愉快地欣赏着女孩连声辩解的模样,她觉得心底有几串泡泡浮起来又美滋滋地破掉,萦绕一晚的顾虑霎时间烟消云散,被微妙的香甜气息取代。


她今晚没有主动联系侑不是因为忙到没有时间,毕竟平常也经常开着镜子写作业;也不是因为她不想见到对方,实际上她有好几次写累了以后抱着镜子发呆,做了半天口型也还是没发出声来。


她没有喊出那个名字,只是因为白日的所见所闻依然在脑中盘旋不去。


在她所见过的人里,没有人比小糸侑更像一个赫奇帕奇。温柔、宽容、心地良善、体贴又富有同理心,更重要的是——如同佐伯沙弥香所说的那样——任何时候都不会拒绝求助的手。


不论对方曾如何待她,也不论她怎样看待对方。


那么,她对于小糸侑来说,是不是也只是那些无法拒绝的人之一?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别,只不过是女孩那份无边无际的温柔的受惠者而已。


若是这样,那么像这样的每天通话或许根本是一种打扰:她总是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事情,那女孩真的会感兴趣吗?要是不感兴趣,她又能容忍自己多久呢?如果小糸侑的耐心耗尽了,她还要等待多久才能遇到下一个真正理解自己的人呢?


她沉浸在这种复杂的患得患失里无法自拔,却没想到对方会主动联系自己。天知道她看到侑托着脸出现在镜面上时是怎样的惊讶和惊喜——这女孩总能以一副毫不设防的姿态突破她的防卫,轻而易举地抚平她内心所有波澜。


“前辈,你笑什么?”侑圈着被子,一脸疑惑。七海再次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巴,但这一次,她的笑容在放下手后更灿烂了:“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点高兴的事情。”


“高兴的事情?是怎样的?”女孩好奇地追问,七海却含笑不语地移开了视线。


——是怎样的?


——比如,发现我对你来说,也有那么一点点的特别。





间章·4月6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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