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獾与蛇][Chapter 4]厄里斯之答(3)


## Answer to Desire(3)


 

 

佐伯沙弥香第一次见到七海灯子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感觉,她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即使恋慕上对方后努力试图回想,能够想起来的也不过是旁人口中的风言风语、和她时不时见到的孤零零的短发女孩儿的身影。


——那么,她又为什么会恋慕上对方呢?


或许一切都是从那篇魔法史论文开始的。


彼时她刚升入二年级,学校的魔法史课程教授到霍格沃茨校史的部分,布置了一篇自由主题的小论文。她选择了城堡建筑作为主题,通宵做了两天的调研,满心以为自己这篇呕心沥血之作将会被当作典例诵读,却不料最后宾斯教授选择了另一篇——一篇来自她从未正眼瞧过的、那个永远一个人背着厚重书包的短发日裔女孩的论文。


“……霍格沃茨的学院制度是时候重新进行考量,”宾斯教授以他特有的枯燥嗓音念着,“将新生统一划分为四种类型、并从此与相似类型的人生活七年,虽然令管理更方便,实际上却是对多样性的扼杀……”


她还记得当时念到这里时,课堂上响起一阵哄笑声。坐在七海灯子后面的一个男生用力摁了一下她的头,叫道:“那你别读霍格沃茨啊,黄皮猴子!回你的岛国读魔法所去!”


这句话虽然并非针对佐伯,却连她也一起包含在内了。那时她非常愤慨地站起身,想要呵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白人男生,七海灯子却先她一步起立,举起魔杖施了一个漂亮的蝙蝠精咒——黑色的大蝙蝠开始不断从那个男生的鼻孔中飞出,课堂上尖叫声、惊呼声和爆笑声混成一块,让宾斯教授花了足足三分钟才平息下来。


“下次我会把你的嘴巴变没,”二年级的七海灯子冷冷地说,“因为不懂得如何用它的人不值得有它。”


佐伯沙弥香愣愣地站在原地,感觉胸中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涌上来——七海灯子做了她敢想不敢做的事情,也说了她敢想不敢说的话。


下课后,她从宾斯教授那里借走七海灯子的论文,认认真真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她并不赞同和理解那篇论文里流露出的思想,但她却为这份论文字里行间暗藏着的反抗和呐喊而深深着迷:七海灯子在挑战一项延续了千年的霍格沃茨传统。她一个人倔强而不甘地攀登着一座永无尽头的雄峰,无数次跌倒也无数次爬起,哪怕成为旁人口中的傻子疯子也在所不惜——


——这是她内心所向往的姿态。是发现自己偏爱女孩却仍然只能恪守族规家矩、半分也不敢反抗的她眼中最耀眼的姿态。


她开始接近七海灯子,假作对那篇论文的内容赞赏万分。她开始了解她为何会有那样惊人的思想,也开始更加为她着迷——同样出生于繁文缛节众多的纯血统家族,她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忍耐、顺从;七海灯子却勇敢地挣扎着、叫喊着,想要从中脱身而出。


她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


她爱着她奋力前行的模样,但自己只能——也因为自己只能——日复一日地原地踏步。


“——恕我失礼,你爱慕七海前辈吗?”


我爱啊。我爱她。我,佐伯沙弥香,爱着七海灯子,已经整整四年。


她内心叫嚣着、推挤着她说出口,她却只能努力地将它们咽回去,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她选择了默认。


直到最后,她也无法像七海灯子那样站直腰板、一往无前——她爱女人,却也同样爱着她的父母、爱着她的生活、爱着纯血给予自己的骄傲——她想,她永远也无法像七海灯子那样不顾一切。


因此,尽管深爱着七海灯子,她却永远也不会说出那句话——爱是承诺,也是责任;倘若没有勇气去兑现、去承担,那么就不要说、不要做。


“……”


她盼望着自己的沉默能让叶历明白,对方却不依不饶地追问起来:“佐伯前辈……?”


——真是过分。

 

她有些恼火地睁开眼,涨红了脸:“到底为什么要问这个?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叶历再度被吓到了:“我不是八卦!真的!是因为我这个药——它是用来让人爱上原本不爱的人啊!”她分辩着,“如果用在了原本就喜欢的人身上,那么表现和解药配方都会有极大的不同!”


——原来是这样。那……等等。


佐伯皱起眉:“……‘你这个药’?”


“啊!”叶历捂住了嘴巴。


“……唔,”佐伯沙弥香第一次好好打量对面的人,“叶同学……你,莫非是……”


——其实挺早以前她就有过这个想法了。


“叶(Kanou)”的日语发音和“舟(Canoe)”的英语发音不是一模一样吗?


对视片刻后,叶历投降似地举起了手:“……对,……这剂药是我卖出去的……我就是‘老舟’。”





※ ※ ※




“……侑。”

 

七海颤着声,叫出了女孩的名字。她觉得喉咙干涩得发紧、脑袋也堵塞得痛,内心恐慌不已,恨不能夺路而逃。

 

“前辈?”女孩察觉到了不对。她上前一步,探出手,想贴上对方的额头、试一试体温,伸出的手却被七海一把抓住,力道大得发疼。

 

“嘶……前辈!你的手怎么了!”

 

一低头,小糸侑看到了七海灯子沾着血的手。她顾不及被捏痛的右手,只是匆忙而别扭地用左手去拿别在腰间的魔杖,可那只手却也被七海拿住,然后强硬地合在了一起。

 

“侑,看着我。”

 

她的前辈气息不稳、语气急迫。

 

“……?”侑抬眼看她;从未见过的七海灯子映入眼帘。

 

——那是怎样一张彷徨的面孔?包覆着自己的两手微微发抖,面上和眼底都是毫不掩饰的惊惶,仿佛有人在将她最心爱的东西从心底抽走——小糸侑被狠狠地吓到了。

 

“前辈,你——”

 

“——侑,回答我,”七海几乎是逼迫地将她压在墙上,“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谎,是不是?”

 

“啊?”女孩被搞糊涂了,“没有啊?怎么了?”

 

“……你也没有欺骗过我,对不对?你对我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你能保证吗?向——向梅林起誓,”七海喘着气,“求求你,侑——起誓。”

 

小糸侑半张着嘴看着她,眨巴着眼,似乎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我、我起誓……”

 

“……”七海牢牢地盯着她,仿佛在确认她是否诚恳。半晌,她才幽幽吐气,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吓到你了,小糸同学。”她的称谓回到了平常的时候,“我——只是很害怕,对不起……”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侑的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她重又拉起七海的手,细细查看她指间掌上的划痕;七海深呼吸了好几次,低头看着女孩焦急的脸:“我去了猫头鹰棚屋,小糸同学。我用改良的追迹咒来寻找携带过那款迷情剂的猫头鹰,我找到的是——”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出下文:“——我找到了一只姬鸮,铭牌上写着你的名字。”

 

侑吃惊地瞪大了眼:“什……”

 

她的眼睛骨碌碌转了片刻,想通了:“所以——前辈,你怀疑我跟这件事有关?”

 

说话间,侑下意识地放开了七海的手。

 

这一举动让七海心下一阵刺痛,她急忙辩白:“我——的确是有那么一瞬间,可是——小糸同学,你听我说——”

 

“我在听!前辈,你不要慌!”侑安抚道。

 

“——这太愚蠢了,”她冷静了些,扯出一个自嘲的笑,“我想了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不、不如说,我只是害怕它们发生而已。侑,对不起,我怀疑了你。”

 

说罢,她垂下了头;沉默逐渐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望着无力的七海,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关系?感觉好像更无力。说实在的,也并不是完全没关系——曾经一字一句发自肺腑的话都被对方怀疑,即便大度如她,也是着实被伤了一把。

 

但是,她也并非不能理解。她明白七海灯子每天都在面对的是怎样的猜疑和妒忌,更明白自己于她而言不过相识了短短三个月、绝对不如鲁道夫或佐伯那样可靠,所以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楚为什么自己的姬鸮会带有迷情剂的气味。

 

“前辈,”她斟酌着开口,“你的追迹咒能追踪到多久之前的气味?”

 

七海想了想:“五天左右吧。”

 

侑咬唇:“最近我都没用过猫头鹰。但是上周六朱里借过我的猫头鹰买美容药水,昨天历也借过。”

 

“叶历?”七海愣了一下,“她借你的猫头鹰是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

 

七海的脑子飞速旋转起来。

 

叶历是去年的魔法学校联合魔药锦标赛季军;叶历做得一手好魔药;叶历昨天借了小糸侑的猫头鹰;今天她在小糸侑的猫头鹰上发现了迷情剂的气息。

 

她舔了舔唇:“叶同学现在还在里面吗?”

 

“……对,”侑迟疑着,“前辈,你是……怀疑历吗?我不觉得她会做出这种事……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放心,我也不觉得是她做的,”七海拍了拍侑的手,“但是迷情剂,我怀疑是她这边寄出的。可能对方只是从她这里买走了东西,而她并不知道东西用在哪里——不过我要跟她确认一下。”

 

她抽出魔杖,对自己手上的划痕念起了治疗咒。伤口很快就止住了血。

 

“那么,小糸同学,请你在外面等一下了?”她走向不知何时已出现的有求必应屋门,故作轻松道。

 

侑点点头,面上神色依然忧虑。

 

七海努力压下抱住她温声安慰的冲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门里。





※ ※ ※




门后的世界是一片荒芜。

 

没有叶历、没有佐伯沙弥香,更没有盘旋通天的药柜和一长桌密密麻麻排列的玻璃器皿;放眼望去,只有仿佛被大火焚烧了十天十夜后余下的满目疮痍,还有一座座堆成山包样的焦黑物。

 

“……?”七海灯子不明所以地走了两步,“沙弥香?叶同学?”

 

她开始有些退缩,转头去找门,却发现来时的门消失了。她下意识地往怀里摸去,又发现自己因为换了礼服长袍而没有随身带着双面镜。

 

掏出魔杖,她硬着头皮往焦炭山的深处走去——如果这是一个魔法空间,那么就一定有脱出的方法。

 

七海灯子和小糸侑不知道、而叶历也没有说清楚。有求必应屋不单单是身在房间之中时“有求必应”;其房间本身就是“有求必应”的存在。叶历来到这里的时候,心中所想的是“需要一个能够放开制药又不被发现的地方”,因此有求必应屋幻化成了制药器具一应俱全的房间;而七海灯子方才逼问小糸侑时,满脑子都是另一个疑问。

 

——为什么我会这样慌张?为什么我要这样害怕?为什么——我的感觉——这么不一样?

 

她在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

 

所以现在的有求必应屋,是一个能够给予她答案的房间。

 

在焦炭山的深处,七海看见了一面镜子。

 

那面镜子圆底尖拱,由两只黄铜制成的爪子底座支撑着;镜框纹样精美,顶端以华丽的花体字写了一串七海看不懂的文字。

 

她站在原地权衡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能抵过好奇心。提着魔杖走过去后,七海看到了镜中自己的身影。

 

镜中的她穿着礼服长袍,身处一、两个小时前离开的舞会会场中,但周围却只有一个人。

 

那个女孩穿着合身的橘色礼服,戴着手套的双手轻柔地把着她的肩,靠在她怀里,满面微笑。

 

——小糸侑。

 

她迅速低头,却什么也没看见——她还是好好地站在焦炭山的环绕中,穿着已经有些起皱的礼服,手中举着魔杖。

 

可是再度抬头,镜子里的小糸侑仍在朝她微笑,明艳动人得无以复加。

 

她忍不住前进了一步,镜子里的自己也迈进了一步。她轻轻举起手,虚抱了一下,镜中人却实实在在地抱住了女孩。

 

她停在原地,心中冒出了一些非常疯狂的想法。

 

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镜中的七海灯子动作了——她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扳过女孩的脸,然后——吻了上去。

 

一如那个场景、那个时候,佐伯沙弥香在迷情剂的作用下亲吻她一样。

 

她呆在了原地。

 

“——七海前辈?”

 

一道声音忽然灌入耳中,七海惊得浑身一抖,向后跳了一步,撞到了叶历的身上——两个人一起踉跄了一下。

 

“叶、叶同学!”她讶道,“这里是哪里?”

 

“嘶——这里?我叫它‘欲望之间’,”叶历揉着撞痛的额角,“帮佐伯前辈解完药出来后,我听侑说你已经进屋、但是我们却没见到,所以就想你大概是走错房间了,就想着‘要找到你’进来这里了。”

 

她走上前,状似怀念地摸了摸镜框:“抱歉,忘记提前提醒你们了——有求必应屋有时候的确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屋子。”

 

“等、等等,你——那个镜子——我——”七海脸一红,镜中的自己还在拥吻小糸侑。

 

“啊,”历察觉到她的窘迫,“没事的,我看不见你看到的东西。”

 

七海总算松了一口气。这反应引得历好奇起来:“七海前辈,你看到什么了?”

 

“我拒绝回答。”斯莱特林的级长毫不犹豫地说。

 

叶历笑了一声。

 

“为什么我叫这间屋子‘欲望之间’,就是因为这面镜子。”

 

她指了指镜子顶端的文字。

 

“‘厄里斯、斯特拉、厄赫鲁、阿伊特、乌比、卡弗鲁、阿伊特、昂、沃赫斯(Erised stra ehru oyt ube cafru oyt on wohsi)’——这是镜像文字,倒转过来就是——‘我映出的并非你的容颜,而是你内心的渴望(I show not your face but your heart's desire)’。”

 

“……”七海怔住了,“你是说……这面镜子……”

 

“对,它反映出的是一个人最深切最热烈的渴望。”历继续说,“后来我在禁书区查阅到这面镜子的资料,它叫做‘厄里斯魔镜(The Mirror of Erised)’,也就是‘欲望之镜(The Mirror of Desire)’的意思。”

 

七海灯子的脑袋很沉,有些转不过来。镜子里的自己还抱着女孩,但总算没再亲吻了。

 

所以——这就是她的欲望。

 

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后,她堵塞心间的万千思绪倏地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理顺;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为什么她如此慌乱、如此害怕被小糸侑背叛。

 

——为什么她遏制不住地想要碰触她。

 

——为什么在看到镜中的自己亲吻侑时,她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她低声自语。

 

——她喜欢小糸侑。

 

如同佐伯沙弥香喜欢着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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