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獾与蛇][Chapter 2]变形(4)

## Transforming(4)




侑很顺利地按照七海的指示拿到了药。她离开斯莱特林地牢,与佐伯沙弥香挥手道别,一路匆忙地往赫奇帕奇地下室赶。


回程途中,她服用的复方汤剂失效了,侑不得不施了一个幻身咒来保证穿着松垮垮斯莱特林长袍的自己不被看见。地下室的门口没有人,七海肯定是上回随她过来的时候记住了进入地下室的方法。侑卷起过长的袍子,按照学院创始人名字的韵律敲击左起第二个木桶,爬进了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今天是周六,休息室大厅只零星坐着几个复习期中考的学生,都在谁也不搭理谁地闷头看书写字,没有人注意到活板门空开了一次。侑爬上二楼,插了钥匙拧自个的门把。


——拧不动。


她拽了好几下,发出了不小的声音。怕引人注目,侑也不敢出声叫,只能改用指节叩门,边敲边腹诽起来:擅自进别人房间还把主人锁在门外,哪有这种事?


她指节都敲痛了,里面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侑只好掏出魔杖,对着自己的门来了个开锁咒。锁舌咔哒一声弹开,她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


一进门,她就看见那个堂而皇之“私闯民宅”的家伙正窝在她床对面的扶手椅里,垂头蜷腿,两臂环膝。侑的外袍和毛衣被丢在旁边桌上,乱糟糟地堆在一起,扶手椅里的女人上身只着一件单薄紧致的白衬衫,袖子挽到肘部,露出雪白纤细的手臂。


侑解除了自己的幻身咒,带着点恼意走过去:“我说前辈,你脱了衣服好歹叠一下呀,还有这会儿才早春呢,你就穿这点也不怕——”


她骤然停住话头,发现七海的衬衫被汗打湿了大半。


“前辈?”她担忧地俯身,扶着七海的肩摇了好几下,对方才疲惫地抬起头来:“啊…小糸同学。你回来了。”


“你没事吧?你流了好多汗,要不要冲个澡?”侑探了探她的额头,体温偏低。七海轻轻推开她的手,问:“东西拿到了吗?”


“在这里。”侑把那瓶紫色的药水递给她,这才注意到七海又恢复成原本的样貌了。


“前辈……你这是在反复变形吗?”


七海点头:“间隔越来越短了。我刚变回来,再过几分钟可能又要变了。”


她拧开药瓶盖子,凝神施咒。一连串银色泡沫从玻璃瓶里冒出来,在空中破碎,排成一份密密麻麻的清单。


侑意识到她在用斯卡平现形咒辨认魔药的成分。这是一种相当难施的咒语,很多人即使从高级魔药课毕业了也只能让魔药成分一样样显现,然后手动辨认,根本不可能像七海这样一口气具现出文字名单。


这个咒语就已经让侑足够惊讶了,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才让她真正意识到七海究竟多么有天赋:这位前辈行云流水地挥动魔杖,施了一个守护神咒。


这是魔法世界里最高深的咒语之一,泰半男女巫师终其一生也召唤不出一只像样的实体守护神;七海的杖尖却有一只银色的鹰迅速凝聚成形,翅膀上每一根羽毛都清晰可见。


侑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下达指令:“带这张清单给‘老舟’。”


那头鹰把半空的银色文字卷入体内,穿过紧闭的窗户,拖着银色尾巴消失在空中。


七海收了魔杖,看到侑还满眼羡慕地望着她的守护神消失的方向。


“看什么呢,小糸同学?”她明知故问,心底有些小小的得意。


“好漂亮啊,”侑恋恋不舍地收回眼,“我还不会守护神咒呢,不知道我的守护神会是什么样的……”


七海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笑道:“我看松鼠挺适合你的。够小只,又能吃。”


“喂!”侑挥拳抗议。这本是个充满力量感的动作,却因为七海的袍子过于宽大而显得十分滑稽。斯莱特林的级长噗嗤一声笑出来,药瓶都掉到了地上。


还没等她慢腾腾从扶手椅上起身,侑就已经把那小瓶拾了起来:“这个就是前辈你喝的易容药水?”


“对。”


“前辈,你到底是从哪里搞到这些东西的啊……易容药水也好、复方汤剂也好,全都是超高级的魔药吧?”


七海想了想:“你听说过‘老舟’么?”


侑摇头。


“这个人是霍格沃茨的‘影子药商’。没有人知道他是谁、长什么样,只知道他那里什么魔药都有,而且价格比市面便宜,交易快捷安全。”


“所以你都是在他那里买的?”


“是,”七海的疲惫地撑起头,“我光顾他那里很久了,一直没问题,没想到这次给我碰上这种事。他说会双倍返款给我,等一下也会根据魔药成分制作相应的解药出来——”


七海的最后一个音节脱调得变了形。她猛一弓身,剧烈地喘息起来,容貌又开始变化。皮表的窜动从唇部开始一点点蔓延到颧骨、眉间,然后诡异地在眼睛周围停下来。


见侑惊愕地看着她,七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一把抓过旁边桌上的茶杯,看清水面倒影后唰地一下白了脸。


——这是一次不完全的变形,说明魔药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老舟的解药若是不能及时送到,七海怕得去圣芒戈医院“休息”个好几天了。


“……”


斯莱特林的级长沮丧地蜷成一团,头越垂越低。侑在屋里踱了好几圈,把上回那本《时间旅行者的爱人》翻出来:“前辈,你看这个!你上次还没看完吧,要继续看吗?”她又打开桌上的糖罐,“这个太妃糖也很好吃的,来一颗吧?甜食能让人打起精神!”


望着殷殷期盼的侑,七海无力地说:“小糸同学,我早就已经过了一颗糖一本书就能开心一下午的年纪了。”


“你这是变相地说我幼稚吗?”侑板起脸来,相当不满。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七海被她跳脚的模样逗乐了,呵呵笑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女孩是故意的。她心里一暖,抱起腿道:“好吧,把书给我吧。”


她是真的很想安稳看完这本书的,可惜没能如愿。每隔十几分钟就袭来一次的变形过程越来越痛,流失的体力也越来越多,她不得不在床上躺了下来。


侑推掉与朱里和槙的晚餐,去厨房拿了食物回来,七海却没吃两口就想吐,最后只勉强喝了点汤。


“前辈,你还是去校医院吧,”侑焦虑地看着软绵绵靠在床头的七海,“老舟这解药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来啊?”


“不要。”七海有气无力地拒绝。


“前辈,你真是……”侑相当无奈,“不就是被发现用了易容药水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真想去圣芒戈医院度个假吧?”


七海咬着唇不说话。她的容貌已经彻底变成两张面孔的中和,眼睛和嘴唇是真容,鼻子和颧骨还残留着药效,看起来颇不搭调。


侑大力叹气:“前辈,你到底为什么要喝易容药水啊?”


沉默了良久,七海才幽幽答道:“有办法的话,我也不想这样啊。”


“什么?”侑疑惑地看她,七海却没有下文了。她抵着墙壁,再次痛苦地缩成一团。侑心疼地擦拭她脖颈上的汗珠,絮絮道:“虽然我不知道你遇到什么事情,但是老老实实说出来就那么难吗?佐伯前辈也好、戈尔茨坦也好,肯定都会帮你的,为什么非要自己一声不吭扛着?”


“他们帮不到我,”七海低声说,“没有人会明白。”


“你不说出来,当然没人会明白,”侑反驳道,“又不是人人都是摄神取念大师,能读到你脑袋里在想什么。”


七海再次沉默了。


就在侑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准备另启话匣时,她忽然又开口道:“小糸同学的父亲……是哪个学院毕业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尽管不解,侑还是老实答道:“我爸不是读的霍格沃茨,他是日本魔法所毕业的。”


“这样啊,”七海合上眼,“真好呢。”


“???”侑停下拧毛巾的手,怀疑起两人是否在用同一种语言对话。


“……小糸同学,我出身在一个世代就读拉文克劳的家族。”


“啊,”侑恍然大悟,“难怪前辈你的守护神是鹰……”


“对,”七海仍然闭着眼,抵着墙,“我的守护神是拉文克劳的象征。”


“等等,”侑忽然反应过来,“那你为什么会被分到斯莱特林?一个家族的人不都会在同个学院的吗?”


七海睁开眼,淡淡地睨着她。


侑怀疑起自己来:“我说错了吗?”


“……不,没错,”七海古怪地笑了一下,“通常都是这样的。入学以前,我也是这样以为的。我甚至已经盘算好要怎么布置我带去的鹰形装饰、怎么从拉文克劳的塔楼上眺望星空、怎么回答鹰首门环那些古怪刁钻的问题——我早就从父母和姐姐那里听到很多很多拉文克劳的事情,一直都很向往那里。


“可是当我信心满满地戴上分院帽,迫不及待要跑去拉文克劳长桌旁坐下的时候,它沉默了一会儿,喊出了‘斯莱特林’。”


七海没去看侑的表情。她用力掐着手心,觉得自己一定是被疼痛冲昏了头才会说这些话——可是她停不下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傻傻地坐在那里,分院帽都忘了摘,还是旁边的教授帮我拿下来的。我走到拉文克劳的桌子旁边,他们把我推了一下,说斯莱特林是右边那桌。”


侑是第一次看到七海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


“我是拉文克劳啊,我怎么会被分到斯莱特林呢?我的姐姐,我的父母,我的家族中每一个人都来自拉文克劳,我怎么会是斯莱特林?一个黑巫师辈出、阴险狡诈之辈汇聚的学院?


“我觉得分院帽肯定是搞错了。我跑去找教授、找校长,然而他们都信誓旦旦地告诉我‘分院帽不会出错’。我不信,我自己翻书、问人、查资料,可是无论我怎样找,答案仍然是‘分院帽不会出错’。”


七海觉得手指甲已经陷进了肉里。她咬着牙关想让自己停下来,内心翻涌的情绪却膨胀得快要撑破胸腔——她只能不断说、不断说、不断说,仿佛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淤血吐出来,每一句话都比刀割腐肉更痛快。


“所以我开始想,斯莱特林大概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坏,否则我不会被分到这里来。我想他们只是被创始人的余毒遗害,找不到改变的方向。面对外人的排挤,他们针锋相对、抱团取暖,而这种自我封闭更进一步地加深外界的误解和排斥,构成衔尾蛇一样的恶性循环。


“想清这点后,我决定由我来做这件事。由我来引导现状改变——我认为这是只有我,一个不属于斯莱特林的斯莱特林才能做到的事情。


“我决心不计一切代价来达成这件事。我不在乎我被斯莱特林误会、畏惧,也不在乎外界如何表面鼓掌喝彩实则将我视为异端;我坚信只要斯莱特林真正转变,情况总会有所好转——斯莱特林与其他三个学院,不——不止斯莱特林,霍格沃茨所有四个学院都能真正迎来毫无隔阂的一天。互相诋毁和学院偏见不再存在,人们不再以学院来定义和评价一个人,而能将这个人本身置于一切标签之外看待。


“我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路。我以决斗立威,以畏惧服人;我开始追求力量,追逐权力;我像蛇一样辗转游走在各类场合,撒着一个又一个圆滑的谎言,在现实面前学会明哲保身和委曲求全,甚至开始利用他人的好意,对被利用者的痛苦视若无睹——


“你发现了吗,小糸同学,”她颤着声,眉眼痛苦地皱成一团,“我——越来越像斯莱特林了。”


“我在成为他人眼中的斯莱特林。在成为我所厌恶的斯莱特林。在一步步印证贴在斯莱特林身上的标签是何等正确。


“分院帽是不会出错的,对不对?它看透了我,比我自己看得更深更透彻。我以为我不属于这里,可我其实是属于的。无论我怎样反抗也无济于事。我不是拉文克劳,我就是斯莱特林。


“那么,小糸同学,请你告诉我——我至今为止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我所坚信的东西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的自我安慰吗?


“——不,不能。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太过沉重的结论。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放弃只会让我一无所有。


“所以我开始订购易容药水,在无法忍受时摇身一变,成为另一个人。我穿上其他学院的制服,混在他们中间;我依然可以跟他们如此自然地交谈,我还能够感受阳光照耀在身上的触感;我还是我,我所做的一切不至于毫无意义。”


她喘着气,绝望地摊开手:“小糸同学,这就是你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我坐在这里。”


小糸侑被震得说不出话来。七海灯子那双蓝眼睛里蕴含的感情太过汹涌强烈,几乎将她吞噬殆尽。


她的前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对不起,小糸同学,我就是这么胆小、怯懦又过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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