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獾与蛇][Chapter 2]变形(5)

## Transforming(5)




小糸侑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羞耻、懊悔和恐惧交织在一起,逼得七海闭上眼。她搁在膝上的两手交相掐握,发白的指节在微微颤抖。


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她为什么要对小糸侑说这些?


她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也许可以理解她的人,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也许可以——


温热、柔软的触感从手上传来,有人轻柔而坚定地将她紧掐的手指一点点掰开。她打开眼,看见那女孩一如既往的专注眼神,没有半分她害怕的嫌恶或不耐。


“前辈,我以你的样子去开会的时候,碰到了我们的级长格雷德。”


女孩的声音在温软里裹着一点沙质,很动听。


“她是个很热心的人,看见有人遇到麻烦会主动上前去问的那种类型。问她问题时也是,不光会告诉你答案,更会引导你掌握解答的窍门,是个非常好的人。”


侑微微叹了口气。


“可是今天我却被她冷着脸警告了。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发现一个斯莱特林老在赫奇帕奇的地下室附近出没。我想她指的应该是我——这几次我替前辈你去上课,回来时药效还没过去,就在我们的公共休息室附近一边转悠一边等着。”


“……对不起。”


“前辈为什么要道歉?”侑笑了,“应该是格雷德向你道歉才对。要我说,斯莱特林怎么就不能在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旁边出现了?怎么就不能和其他学院的学生一起谈天说地了?为什么非要联合起来你针对我、我针对你呢?”


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地刺进七海心里,痛快得她鼻头发酸。


“我知道今天我的所见所闻绝不是个例。‘斯莱特林全是黑巫师’、‘赫奇帕奇很多饭桶’、‘拉文克劳都是书呆子’、‘格兰芬多不带脑子’——入学以来,这种评论我听过不止一次,但我从来都无法理解这样说的人。


“在我看来,所谓的学院不过是一个符号、一个容器,容器里装着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内涵和意义所在。拿装过的东西来为容器贴上标签,然后从此以标签来判断不断更新交替的内容——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笑、更自以为是的事情吗?容器不该被内容所定义,内容也不该被容器所定义。无论被分到哪个学院,你都依然是你,就好像咖啡无论换多少个容器都是咖啡,绝不会变成牛奶或水。


“前辈,你的确被分到了斯莱特林,可那又如何呢?在我眼里,你仍然比格兰芬多更有勇气、比拉文克劳更有见地、比赫奇帕奇更有毅力。你选择了一条荆棘丛生的路,而且决定要不计一切代价地走下去;你注视着其他人看不见的世界,为超越个人利益得失的目标而努力;你迷茫、混乱、痛苦,遭遇冷眼、不被理解,但即便如此你也不曾放弃。”


侑停顿了一会儿,更用力地握紧那双手。


“前辈,我尊敬你和你所做的一切。我愿意倾尽全力帮助你,因为我也期盼你理想中的那天能够到来。如果你感到孤单、感到疲惫、感到不被理解,请记得我任何时候都在。也许我不能提供实质上的帮助,但我愿意做那个倾听的人。所以,不要再用易容药水了——”


七海的手颤抖了一下,眼底一览无遗的脆弱和无助让侑胸口一窒,但她还是狠心说了下去。


“——那对你没有帮助,前辈,这样做只会不断削弱你的防御,让你更加难受。”


七海的手比她要稍大些。侑努力挪动手指包覆那双手,试图将掌心的温热传递过去。她的前辈被摇曳的温暖火光照耀着,周身却冰冷得仿佛困在深达万米的洋底。


“……你说的,是真的吗?”七海努力控制着声音,好让它听上去不那么颤抖,“是真心话?会陪着我?”


——她一直在等。她一直在等这样一个人。能肯定她、能真正理解她、能与她眺望同样的远方。


“真的。”侑毫不犹豫地回答。


七海眼也不眨地看着那双明黄色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一星半点破绽;可她看见的却只有一片坦荡荡的赤诚,清澈见底、动人心弦。


一声闷响从窗外传来,似乎是什么东西撞上了玻璃。侑起身开窗,一只灰白猫头鹰落在她肩头,脚上绑着一卷羊皮纸。


七海认得它,这只乌林鸮是老舟用来送货的猫头鹰。侑取下乌林鸮脚上的东西,羊皮纸卷里掉出一个黑色的小瓶,那猫头鹰啄了啄她,飞走了。


七海看着侑缓步走到她面前、在床边坐下,然后摊开掌心,投来鼓励的目光。


她迟疑地伸出手,没有去拿药瓶,而是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女孩的指尖。


“小糸同学,”她深吸一口气,苍白逐渐从脸上褪去,“说话要算数。”


侑了然地笑了。


“当然啊。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斯莱特林的级长朝她报以微笑,仰头喝光了解药。





※ ※ ※





七海灯子仰躺在松软的床上,不知第几次数起天花板上的鹅卵石浮雕来。


她与小糸侑道别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前的事情了。服完解药她就飞也似地往外走,被那女孩硬抓着手腕拖回来施了个幻身咒。小糸侑在这个过程中非常体贴地没有抬眼看她,七海却还是不自在地烧红了耳根——疼痛消失、情绪退潮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竟然在后辈的面前胡言乱语、发泄情绪。

竟然在后辈的面前撒娇。

竟然还被后辈反过来安慰了!


七海捂住脸,用力地蹬了两下被子。


羞耻心叫嚣着让她停止回想刚才的事,蜜糖却不断从回忆的缝隙里渗出,接二连三滴落心尖,驱使她取过了床头柜上的那面镜子。


这是面椭圆形的镜子,只有巴掌大小,借着床头烛光能看清边框上细致朴实的纹路,摸上去手感扎实浑厚,让人不由得想起赠送者本人。


把她从门口拖回来以后,小糸侑在抽屉里翻出了这面镜子,说任何时候想找她都可以对着这面镜子喊她的名字。


这是一对双面镜,一种相当稀有的魔法道具,在两人各执一面的情况下,只要呼唤另一个持有者的名字就能彼此连通起来,比通信加隆要方便快捷得多。侑坦言本是买给姐姐小怜的,结果带回家一试发现不会魔法的人不能用,就一直搁着了。


七海抚摩镜沿的花纹,忽然有种试一试的冲动。她知道对方十有八九把镜子收在抽屉里,即使接通了也什么都看不到,但她还是很想这么做。


也许她只是想要确认今天的一切并不是幻梦一场,又或许是想要回味一遍那个她本已放弃的奢望。


“小糸……侑。”


尽管独自一人,她还是把声音放得极轻,好像生怕惊扰了什么。


镜面漾起波纹,然后映照出一张安详的睡颜——那是小糸侑的脸。


“……?!”


七海毫无心理准备,手一抖,镜子结结实实地砸到了下巴。她顾不得疼痛,捧起来细看,总算明白过来:敢情这女孩把镜子立在床头了。


她把手里的双面镜翻过来又翻过去,上下左右全摸了一遍,半个支架也没看见。


——所以这人是特地用固定咒把镜子立起来的吗!


听着镜子那端安稳规律的呼吸声,七海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地笑了。


“……也太说话算数了吧?小糸同学,你这样实诚,很容易吃亏的。”


作为“回应”,小糸侑在睡梦中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甩了她一脸后脑勺。


——还好睡着了。要是还醒着的话,大概又要开始一脸认真地反驳了吧。


七海笑着把镜子塞到枕头底下,重又数起鹅卵石浮雕的个数来。这次,她数到第八十六个就睡着了。


一夜好眠。





※ ※ ※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斯莱特林对拉文克劳的淘汰赛如期举行。鲁道夫·戈尔茨坦早早地来到看台坐下,掏出手帕擦拭黄铜望远镜的镜片。就在他吹毛求疵地检查镜片擦干净没有时,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鲁道夫回过头,七海灯子正背着光冲他笑,黑发在微风中拂动,好心情昭然若揭。


鲁道夫冷静地扶起滑到鼻尖的金丝眼镜,道:“……佐伯说你不会来。”


“我改主意了,”七海轻轻巧巧地在他旁边坐下,“今天天气这么好,闷在城堡里多可惜啊,是不是?”


“嗯哼。你跟佐伯和好了?”鲁道夫显然误会了昨天那出找人的戏码,七海笑着否认道:“不,我们没有闹矛盾。不过……”


她望向看台入口,佐伯沙弥香正和几个斯莱特林女生一起有说有笑地爬上来。


“……我想,我的确欠她一个解释。”


迎上佐伯惊喜的目光,她含笑拢了拢发,尾音在阳光中悠然散开。





獾与蛇·Chapter 2·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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